60年啦!今年是昌都解放60周年,曾經的戰友和一起工作的很多同事都走了,回首昨天,有多少輝煌已成為了豐碑,有多少瞬間卻總讓人銘記,也有太多記憶值得抒寫,太多情懷想要表白。
記得解放軍到我們村(江達縣崗托鄉)那年,我只有十四五歲,大一點的都被噶廈抓去當了藏兵。當時從甘孜、阿壩等先解放的地方逃到昌都的一些貴族造謠說解放軍要殺死婦女、老人和小孩,抓壯丁,把姑娘搶到內地去。村里有權勢的人家有的跑到昌都,聽說還有少數跑到印度去了,還有一些聽說解放軍要來就躲進山里去了,村里留下來的基本都是一窮二白生活很苦的人,村里還有一些人趁天黑向睡在路邊的解放軍打石頭。直到后來到咸陽上西藏公學(現西藏民院)時我才知道,其實,這些都是西藏當局為維護其殘酷黑暗的統治,不惜制造謠言,擴充藏軍,蠱惑群眾抵御解放軍。當時的西藏人民長期在三大領主的黑暗統治下,根本不知道全國解放了,也不知道解放軍是怎么回事。解放軍到村里,白天閑暇時幫老百姓擔水劈柴火、修補破舊房屋,給老百姓宣傳黨的政策,聽不懂就比手勢。晚上就睡避風一點的路邊,下雪天就搭個簡易帳篷宿營。老百姓的柴火就堆在旁邊,他們從來沒有拿過。慢慢的,老百姓給解放軍送些柴火和青稞,解放軍總是要給一些錢。接觸多了,當地群眾感覺不拿老百姓一針一線,甚至連老百姓家的一口水都不喝的解放軍并不像傳言說的那樣可怕,慢慢的,都親切地稱他們“菩薩兵”。在人民解放軍走過的很多地方,留下了許多軍民一家親的感人故事,其中活躍在江達—妥壩—昌都戰線為人民解放軍承擔糧食補給、彈藥運輸的其美巴珍為后來的昌都戰役勝利做出了較大貢獻。
記憶最深的是,當時家里比較窮,經常吃不飽飯。一天,我餓得實在受不了,就偷偷跑到解放軍住的地方,用手去摳解放軍煮飯后留在鐵鍋上的鍋巴吃。剛剛摳了一點就被一個穿淺綠色軍裝、戴紅五角星帽的戰士發現了,他非但沒有打罵我,還十分親切地給我盛了一碗菜粥稀飯??次掖┑糜稚儆制?,還給了我一件讓我欣喜若狂的舊棉衣?,F在我們生活好了,吃穿不愁,人們追求吃什么營養好,怎么吃健康,穿的追求時尚,不光是暖不暖和,連家里十多歲的孫兒孫女都要講究穿什么名牌,住的要舒適。一碗有點夾生的粥、一件舊棉衣在現在的人看來算不了什么,但那時候的意義完全不同!
1959年武裝叛亂爆發時,我剛好20歲,正在西藏公學上學,西藏軍區到學校招兵(可能考慮學校懂漢藏雙語的學生隨部隊便于開展工作),我們學校很多人主動報名參了軍,經過幾天的短期軍事訓練,我就參加了黑河—拉薩—魯朗—邊壩—洛隆一線的叛亂平息。讓我至今記憶猶新的是在魯朗集中冬訓期間(冬訓結束準備翻雪山去洛?。┣巴F多山(波密與洛隆交界的雪山)救援追剿殘匪而遭遇雪崩的戰士的經歷。當時平叛的先頭部隊(軍區采取分批清剿,集中合圍的戰術剿匪,我們是第二批部隊)從洛隆追擊往波密方向逃竄的殘匪,在翻越窮多雪山時遭遇了大雪崩,一個排的戰士全部被埋后(除一個司務長外全部遇難)。軍區指示:“一定要盡全力營救,哪怕是一顆子彈都必須挖出來!”當時200多群眾和我們一起參加營救,血氣方剛的我,在黑河和叛匪短兵相接一起滾下山崖打落兩顆門牙,沒有害怕過;子彈擦著耳朵呼嘯而過,沒有戰栗過,但看著從雪地里挖出來還緊握鋼槍、相互攙扶、保護物資……的戰士尸體(后來全部安葬在波密松宗烈士陵園)的時候,還是觸動了我潛藏在內心深處對死亡的恐懼和對同志的感情,以至于刨雪時凍壞一個手指都沒有感覺到疼痛。
我們的部隊到八宿時,拉薩等地的叛亂已經平息,部分叛亂分子依靠外國支持(為叛亂分子提供武器和物資),逃到昌都一帶。當時有一個很有趣的小插曲:叛匪使用空投下來的“八??臁睒?,這種槍打完8發子彈后彈夾就跳出槍膛,叛匪打完8發子彈就不會使用了,加上當時的叛亂分子也不得人心,并沒有能力進行大的抵抗。
1959年底,平叛基本結束,為了鞏固祖國統一,維護民族團結和西藏勞動人民的徹底解放,黨中央對西藏平叛改革做出指示:“邊打(平)邊改。叛亂地區先改,未叛地區后改?!辈扇 皟山Y合”(即地方和部隊相結合)的方式組建民主改革工作組。當時我們部隊上的27人和地方上的3人留在洛隆臘久區,負責巴堆、巴美、雪阿、孜西4個鄉的民主改革。我們的組長姓馮,因行事果斷,快言快語,時間一長,大伙都親切地稱他“馮大炮”。那時候,我們的工作相當艱苦,工作組干部們去村里開展工作都是按照黨中央的要求與群眾“四同”(即同吃、同住、同勞動、同商量),當時走到哪兒,都選最窮的家庭去住,并且發動廣大農奴參與民主改革。那時不像現在下鄉可以坐汽車,連騎馬都是奢望。我們工作組帶的糧基本都分給困難戶了,很多同志還把汗衫等衣物都送給了沒有衣服的群眾。當時一起工作的普巴、扎西拉姆等婦女干部,因為家中兩個孩子都還小,工作時只有背上背一個,胸前抱一個,和工作組一同走村入戶,不分白天黑夜地做動員、講政策,培養積極分子。按照分工委《關于西藏土地改革方案》規定,我們天天走村入戶、訪貧問苦、調查研究、宣傳政策,劃分出朗生(奴隸)、差巴(農奴)、代理人(管家)、農奴主四個階級。繼而開展“三反雙減”,寺廟則進行“三反三算”,隨后又分配土地、牛羊等生產資料。對西藏地方政府、叛亂寺廟和農奴主的土地、牲畜、房屋等生產資料一律沒收;對未叛亂的寺廟、農奴主多余的生產資料,實行贖買,然后將這些沒收和贖買的生產資料按照人口一并平均分配給農奴和奴隸。當時工作組還當眾焚燒、沒收了很多地方政府、寺廟、農奴主的契約、字據、賬目。
1961年5、6月,家中帶信來說,哥哥和姐姐(母親1952年已過世)在家分得3畝多地、2間房子、1頭牛和7只羊,村里還成立了農協會,吃穿再也不用發愁了!那時,我們在巴美遇到了很多困難,當地的領主帕巴堆本,家中有耕牛50多頭、騾馬50多匹、羊1000多只,犏牛、牦牛等200多頭。聽說土改工作組要來,他把家中的糧食分別藏匿存放(建了一個不留門的倉庫、在附近山洞和家中馬棚底下挖洞)。開始當地群眾不敢檢舉揭發,工作組的工作一度很被動,少數農奴還是心存疑慮,不敢拿分給他們的糧食衣物等生產生活資料,即使他們白天拿了,晚上還是悄悄地送還給農奴主。但我和組長還是通過一個往外漏青稞的老鼠洞發現了那個沒留門(只在屋頂上留了個方孔)的倉庫——大約藏糧八九噸。慢慢地,一些分得土地和生活資料的農奴向工作組揭發了另外的藏糧地點,也有很多農奴說:“有解放軍在,我們什么都不怕!”當時很多農奴分到土地和生活資料后都很高興,記得巴美鄉的頓珠次加分到牛羊后高興得一夜沒睡,半夜都起來看牛羊還在不在。他覺得簡直像在做夢,以前為領主放牛做苦工,今天自己竟然住在領主的房子里,牛羊也是自己的。
轟轟烈烈的民主改革仿佛一場透雨灑向干涸的大地,農牧民載歌載舞,歡慶解放。民主改革結束后,老百姓聽說我們要走了,就把我們圍起來不讓走,村民們還合伙殺了一頭牛,做了包子,要我們吃完再走。很多人說:“我們給領主干了一輩子活沒有吃飽過;磕了一輩子頭,沒有穿暖過!只有共產黨是千真萬確說到做到的!”一連兩天,組長給群眾做了很多工作,告訴老百姓:其他很多地方吃不飽的老百姓還等著我們去分土地。臨走時村民們聚集了很多人哭著送我們,很多人高聲齊喊:“金珠瑪米亞古都?。ń夥跑姾茫。?/p>
(選自《親歷西藏民主改革》,北京建藏援藏工作者協會編,中國藏學出版社,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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